*关于耳羽、深海、血液、心,与爱
*上
*居然两章都没写完,震惊自己,本章1w2+
*很多私设预警!
8.
接吻是什么样的感觉?
极境虽自诩大帅哥,但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绅士,即使在外四处游历的时候结识了许多人,却也从未有过恋爱,对那些女孩子,如果自己没法和她们相伴一生的话,他是不会想更进一步的。
所以被棘刺拿走的,很遗憾,就是他的初吻。
阿戈尔亲吻他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温热的吐息和缠在身上黏腻的触手,还有棘刺柔软的嘴唇。极境甚至忘了去思考他这样做的理由,只是不断的坠落,被他夺去呼吸。
极境的初吻就是这样窒息的感觉。
他坐在工位上,心不在焉地在A4纸上涂涂画画。
最要命的是棘刺完全忘了他强吻自己的事,极境想,只有他在苦恼,这和那三年没什么区别,他在想念棘刺,帮他扫屋子,但棘刺呢?棘刺估计根本没工夫处理与自己的友谊。
其实极境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段关系。
他曾经和棘刺是朋友,现在应该算是多了个同事的身份。
棘刺说的,“想要将关系恢复如初”,应该就是指想继续做朋友吧。
不错的想法,那就先尝试着把强吻的事情忘掉,和他好好相处吧。
话虽这么说,当极境结束半天班回到宿舍重新面对棘刺的时候,他还是有些紧张过度了,心脏砰砰直跳,不知从何时起,棘刺的长相也完全脱出稚气,变得能让人脸红了。
“极境,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阿戈尔一边吃着饭一边发问。
“没,没什么啊,就感觉兄弟你挺帅的,”说实话的时候,极境反而要更从容一些。
不料,听了这话,棘刺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
为什么他害羞了……?
极境有些崩溃地想。
其实关于诱导因素,凯尔希已经推测出同时和身体心理两方面有关,具体怎么有关她却没有点破,但经过这段时间,关于心理方面极境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不成型的答案,之所以说是不成型,是因为他不敢确定。
但是棘刺有时候太好懂了。
所以现在变成了另一个意义上的不敢确定。
极境是矿石病患者,这种病一旦患上,就约等于宣告死亡,即使罗德岛针对矿石病的研究和治疗技术已经走在顶尖,也无法治愈它。
自己终究是要变成四散的源石尘的。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
所以他一直不会和别人走的太近,之前向他告白的女生当然也拒绝了,那孩子不是感染者,跟了自己以后只是徒增痛苦罢了。
而棘刺对自己的感情,他也已经不敢去确定。
如果说因为棘刺带有海嗣的血,而将他贴上绝症、甚至怪物的标签,不是太残忍了吗?极境自始至终,都将棘刺当做一个人来看待,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未来不会被谁夺走,当然自己也不能。
那极境自己对棘刺的感情呢?
那是什么样的?这种单纯的问题无法解释他的思绪。倒不如说……
该用什么样的笔触去描绘那三年的每个在小木屋孤独度过的夜晚?该用什么样的话语去述说旅行时在点点星光下想起某位阿戈尔的瞬间?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那个带着炙热和海潮气息的吻?
其实极境心里已有答案,但他不想就此写下它。
为了彼此更好地,活着。
但是,棘刺怎么会如他愿呢?
“你指甲太长了,这样影响工作,不剪掉吗?”阿戈尔捧起极境的手,用一种很稀疏平常的语气发问。
“说的是啊……嗯,我想想我指甲刀放哪了……”
“我的指甲刀刚好就在这里,我帮你剪吧。”
极境看向棘刺,他正睁着一双金色的眼瞳,凝视着自己,没有任何诡异的光芒,不带有任何攻击性。
如果这时候拒绝的话,就有点拒绝修复关系的感觉了,于是他乖乖地答应了。
棘刺脱下手套,捧起他的左手,开始剪指甲。
清脆的声音回响在他们的宿舍里,阿戈尔沉默着,专业地帮他的室友?同事?朋友?剪指甲。
“你的体温很高,要把空调温度调低一点吗?”他低着头,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极境此时尤为紧张,不料体温都升高了,他摇了摇头说不用,转而问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棘刺,我有很重要的问题问你,”他深呼吸一口气,接着说,“你觉得…你对我是怎么想的?”
棘刺有些迟疑地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还有呢?”
“你指哪些方面?”
“比如说,每天见不到我的时候会不会想我呀,看到我和女孩子说话会不会不高兴呀,之类的。”
“想你,我……”棘刺犹豫着,好一会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在极境询问的目光中,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回答道,
“我一直会想你,从以前,到现在。”
“但是,我今天刚决定不去想了。”
极境还没消化完上一句话,就又被他的下一句话惊讶到了:“不想我了?”
“我觉得我对你的感情很奇怪,这会让我也变得奇怪,所以在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之前,我打算把它停止。”
棘刺摩挲着他的指甲,一本正经地解释,然后一本正经地又捧起他另外一只手,准备操刀。
“你呢?你对我怎么想?”他反问。
极境叹了口气,不敢也不愿意去确定的事,终究还是被盖上了印章。
“我觉得你真是个傻子,棘刺,从以前,到现在。”
他按住了他的手,轻声说,“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我?……”
棘刺摇了摇头,伸出另一只手,用自己最轻柔的力度,抚摸着黎博利的耳羽。
“现在不是血在驱使我,是我的心在和你对话,它选择了你,是因为它想要选择你。”
“什么啊……兄弟你也会说这种话的吗原来……”极境感觉自己鼻子酸酸的,耳羽被抚摸的感觉实在太过舒服,但是胸口却闷的厉害,他有点想哭了。
“怎么不会呢……?也可能是因为面对你,不自觉地就说了,”阿戈尔将自己的额头和极境的靠在一起,两人的嘴唇不过几厘米远,“现在的行为,也是不自觉的,其实我花了很长时间去意识到,我对你的这些……?就当是断绝这段感情的仪式,我还是想亲口告诉你……”
“极境,我对你……”
他还在语无伦次中,极境就已经轻轻地吻上他,未说完的话语在唇与唇的相接中溢出。极境的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棘刺的嘴唇原来不像他的性格一样坚硬,而是柔软的,这让极境觉得新奇,上次的那个强硬的吻并没有给他去品味的机会,但现在这段时间,他可以尽情地让自己沉浸在这个吻里。
或许这次的亲吻才算得上一个美好的初吻,它没有带着那些黏糊糊的附肢,而是伴随着棘刺笨拙但真挚的告白,和灼热的感情,即使或许这是他们最后的吻了,它也能称得上是,美好的。
突然,棘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结束了这个吻,有些呆呆地看着眼角通红的极境,开口:“……我……”
“想起来了吗?原来接吻还有这样的作用。”
极境若有所思地托起了下巴,随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还是觉得你很傻,不过我已经原谅你啦,毕竟,今天晚上真的很美好。”
“但是真的很抱歉,我没办法回应你。”
他抱了抱他。
“我下个月就要回伊比利亚了,任务内容凯尔希医生应该告诉过你了,这次据说能见到日落即逝,但是可能也比想象中的要危险……我会活着回来的。”
“没关系,我等你回来。”
棘刺堪称温柔地擦去了他眼角的泪。
9.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再想起来的时候,棘刺已经站在甲板上目送极境离开了。
这个月恍如隔世。
他们仍然在一个宿舍,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距离却远了许多。
极境开始更多地称呼他为“兄弟”了,即使棘刺更希望他能多叫叫他给自己起的这个名字,或者说代号。
棘刺的行为记录总共系统地记录了四周,攻击性和好意表现的特性已经被基本掌握,加上先前的告白,剩下的谜团只有一个——当初被取血的海嗣,它和极境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选择极境。
凯尔希问过极境,以前有没有和海嗣直接接触的记忆,黎博利回忆了很久,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之前生活的那座城市,连阿戈尔人都很少,棘刺是我见过的第一个阿戈尔人,海嗣更是大家闭口不谈的东西。”
“非要说的话……”
凯尔希和棘刺一起盯着极境,这让他紧张地打了个哆嗦。
“也,也没有什么,就是我十几岁的时候闯过一次祸,棘刺也知道的,那次是想把学校老师养的花搬出去晒晒太阳,结果一不小心掉到楼下摔碎了,老师特别生气。”
“现在想想,我手很稳的,确实是那盆花太奇怪了……之前我觉得它和别的花不一样,每天都给它浇水施肥,对着它自言自语,但是想把它搬出去的那天,我感觉它好像对我伸出了肢体一样的东西……”
听到这里,凯尔希的神情有些凝重,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极境面前,说:“你当时所在的学校,是不是这一所?”
极境一看到熟悉的校名,立刻点了点头。
“很遗憾,这所学校已经被深海教徒所渗透,当时的那盆花,或许就是海嗣的伪装。”
“也就是说,我对着一盆海嗣发了好几年的牢骚?”极境宛如遭到了晴天霹雳,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棘刺安慰道:“还不能确定,只是一个线索。”
但是显然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对那盆花的印象,只有极境自己心里最清楚。
出了办公室之后,棘刺明显地感觉到,极境周围的空气冷淡了下来,即使他本人还在两步之外笑着对自己说,要去上班了,回见兄弟。
这让棘刺感觉心里很难受,在意的人就在面前,却触手不可及,但是他告诉自己,这是必经之路,等到不难受了,对自己,对极境都会好的。
直到今天也是这样。
极境已经启程重回伊比利亚,不知返的飞鸟也归乡了,棘刺觉得很快也会轮到自己。
被他尘封在脑海中的记忆逐渐浮现。
自记事起,他的身边就围着一群小孩,那时候还显得很高大的老师会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带着他们做游戏,教他们读书、写字,告诉他们,伊比利亚是什么样的。
连剑术和药学的知识都是从老师那里学会,再自己加以精通。
然而,完完全全称得上是恩师的人,有一天却把睡梦中的他绑在了实验台上。
“我的孩子,这是我为你留下的礼物。”
“当你迷茫的时候,大群将会指引你。”
老师近乎是虔诚地说着这番话,将针管里的血注入棘刺的身体。
他动不了,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但他知道,自己的血液中,已经混入了别的东西。
海嗣的影响几乎是瞬间充满了他全身,他的脑子里开始出现一些不属于他的想法,企图诱惑他,支配他,取代他。
但是棘刺拒绝了那些声音,毫不犹豫地。
形体本该发生的变化戛然而止,只留下了些许附肢仍然攀在他的背后。
他睁开眼睛,老师看起来似乎惊讶又惊喜,但是紧接着,他的脸上又出现了担忧。
“孩子……你很有潜质,但你仍不完整。”
棘刺以最快的速度脱离了那个收养他的教会,走之前,他也想带走几位关系不错的伙伴,但他们无一例外地拒绝了他,而且用看叛徒的眼神看着他。
阿戈尔自嘲地笑了笑,那时他们才十岁,天真的孩子根本不知道深海为何物,他们只是想跟在能够照顾他们的人身边。
于是,棘刺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和他的剑,一个人走出了教会。
徒步三天,确认离教会已经至少50公里以上时,他极其随意地选了一个毫无人烟的地方搭了一个简陋的木屋。
要是直接问棘刺,累吗?辛苦吗?他只会摆摆手,说还可以,但其实心中已然开始作呕。
海嗣的血让他的体力变好了,认识到这个事实的棘刺感到恶心,他蹲在海边,将刚吃进去的干粮又吐出来,后来干脆什么也不吃,却也死不了。
他有时会失去一段意识,醒来的时候手边是吃剩下的食物残渣,就好像是那只海嗣在逼着他,或者,操控他进食一样。
恶心,太恶心了。
棘刺花了三年去习惯自己身体的变化,他将自己伪装成一个非阿戈尔人,去旁边的城市淘古书,去大学的公开课上听课,但大部分的知识靠自学,他想将自己的血液提纯,祛除属于海嗣的那部分,即使几乎不可能做到,他还是疯狂地吸取着一切可能用上的知识。
他的人生一度只有这一个目标,日复一日地读书,做实验,好像他活着就是为了将自己提纯。
直到极境的出现,让他的生活出现了一个很大的变数。
首先是血的躁动,不知道为什么,它对极境的声音极为敏感,听到的瞬间就让棘刺头脑发昏,行动异常,试管打碎了一地。
等血逐渐习惯了,慢慢的,他自己也开始渴望见到极境。棘刺怀疑过,但他并不希望自己对极境的感情是来自血的影响,掺杂着不该有的东西。只可惜,他到现在都没能彻底区分心中的那些感情哪些属于海嗣,哪些属于他自己。
但是,他所能做的,和想做的,已经从提纯自己,又多了一项。
那就是记住他叫棘刺。
极境这次要去的地方叫格兰法洛,棘刺对这个地方并不十分熟悉,但还留有一些印象,他还在教会的时候,无意间听到老师和别人的谈论中,提到了“格兰法洛”这个名字。
离海越近,代表着离危险越近,极境此次前去只能是凶多吉少。但同时,他也极其值得被信赖。
10.
如果让极境回忆这段在格兰法洛的经历,他会给你两个字“无力”。
他在教堂待机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阿戈尔人。
他叫乔迪,是教堂的护工,一个腼腆、温柔、礼貌的阿戈尔人。和棘刺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极境默默在心中吐槽完,看着乔迪小心翼翼的样子,他又感觉有些心疼:“你呀……既然有人愿意对你抱有善意,你也应该试着更积极一些……”
对这座小镇的大部分伊比利亚人来说,身边没有审判官的阿戈尔人就是行走的威胁。即使是像乔迪这样的人,生活一定也很辛苦。
乔迪走后,极境思绪万千,从家乡的现状,想到阿戈尔,又不知不觉联想到棘刺,那个人现在可谓是潇洒至极,但没有人是生来就潇洒的,经历的事情、感受的东西,还有教他这些的人,都会构成他的性格。
极境这才发现自己并不很了解棘刺,更准确的说,以前的棘刺。
等人的过程漫长又无聊,他一个月前从罗德岛本舰出发,一个月后还停留在任务最开始的阶段,偶尔遇到乔迪还能聊几句,剩下的时间他几乎都拿来思考。
思考伊比利亚,思考自己的老家,思考阿戈尔,思考棘刺,思考深海。
而关于这些思考,他想,经过这次的任务,他想获得更多的解答。
后来发生的事,有些确实超乎了极境的预料。
成功等到日落即逝的几位,和凯尔希也实现了合流,然而,即使过了很久,他也心悸于这段经历。
广场上出现的那只濒死的恐鱼,它的目光曾短暂的注视自己,或者是通过自己去看别的东西?
极境可能确实接近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不知道凯尔希事先究竟知道多少,才能在面对深海猎人们,面对棘刺的时候,那么镇定地分析。
“医生……你真是……”
黎博利仍然感到心悸。
乌尔比安的大船锚还历历在目,更别说蒂亚戈的死和卡门所说的真相给了他多大的震撼。
但极境在心悸的同时,也想要去主动了解,或许这片土地曾经带给他的,并没有什么很好的回忆,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一个伊比利亚人,他发自内心地,强烈的想要了解一切。
深海教徒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被绑起来的时候也听了不少,但是他完全无法苟同。总有些人觉得自己很特别,不仅在伊比利亚,在泰拉的每一片土地都有这样的人。
极境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他见到的事太多,从未信过任何一个教。宗教这种东西很难说,它有时被人们用来分类、统治,达成自己的目的,有时又被人们真心实意地追捧、拥护,他们想要去接近心中的那个神。
即使神对他们不屑一顾。
棘刺是一个受害者,因深海教徒的疯狂而牺牲的受害者,没人知道如果他放任不管,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极境在返程的时候,脑海中冒出了一个恐怖的想法。
棘刺以后会变成广场上那只恐鱼吗?
成为将大地铺满溟痕的一员。
用那濒死却怪异的眼神注视着每一个人。
乔迪坐在他身边,他看出极境的神情有些奇怪,有些担心地问道:“极境先生,您没事吧?”
极境摆摆手:“抱歉抱歉,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说起来,你的代号想好了吗?”他试着转移话题,他们才刚刚经历过这些不好的事,现在就聊着别的吧。
乔迪点了点头说:“嗯,就叫……流明吧。”
11.
棘刺终于等来了极境的消息。
黎博利在终端上大致交代了一下任务结果,具体的任务报告等他回舰之后交给博士上传就能查阅了,以及,与他同行的还有两位新同事。
艾丽妮和流明。又是一对黎博利和阿戈尔的组合。
这是棘刺见到他们的第一印象。
当时他刚好从实验室出来,刻俄柏他们吵着要玩新的药液摔炮,他最近也比较闲,便做了一大堆,准备给大家都分一分,完全没有之前被愤怒的温蒂举报挂到甲板上的自觉。
极境正带着他们俩逛本舰,见到自己,他高兴地挥了挥手。
“兄弟!你来的正好,这是艾丽妮和流明,上次任务一起回来的。艾丽妮,流明,这是棘刺,我好兄弟!虽然有点难相处但他人很好的……”
棘刺点点头打断了极境的长篇大论,给他们一人塞了一管药液摔炮。
“见面礼,可以扔到地上玩,”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记得避开水管。”
道谢过后,艾丽妮很有兴趣地研究了起来,流明则是有些面红。
“棘刺先生,很高兴认识您……”
“我在飞机上听极境先生说了很多您的事迹,我……我觉得棘刺先生很厉害!能和罗德岛的大人物们共事,我很荣幸……!”
极境解说并评价道:“流明这小子比较腼腆,唉你们同为阿戈尔人,怎么性格完全不一样呢!”
然后就被棘刺毫不客气地拍了头。
通过极境的文字描述和语言描述,他基本了解了这次事件的经过。就如同他之前所认为的,极境十分值得信赖,他这次在完成任务的同时也全身而退,只是他本人似乎一直心事重重。
棘刺第三次把走神的极境拍了回来。
他们本来在宿舍里讨论晚上吃什么,但每次棘刺问他话的时候,后者都心不在焉地划着终端。
棘刺终于忍不住了。
“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想什么?”
极境面色凝重:“兄弟,我这次任务见到了海嗣。”
“我知道,你任务报告里写了。”
“不,怎么说呢,亲眼看到的时候真的是很震撼很恐怖的东西……”
他捂住脸,哀嚎着说道,“海里有着那样的怪物,我也不难理解为什么阿戈尔人总是在被伊比利亚人厌恶。”
“也有不厌恶阿戈尔的,比如你,”棘刺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嗯……但是我这样的人占少数也是事实,即使是艾丽妮,她曾经也一直认为是阿戈尔人带来了污秽和灾难。”
极境托着下巴,凝视着棘刺的金色眼瞳。
“棘刺,你会一直这样吗?”
棘刺有点没听明白他想问什么,但黎博利问完这句话后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重新开始选晚饭了。
那天晚上,棘刺再次失眠了。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因为极境的那句话。
什么叫“你会一直这样吗”,他觉得自己从始至终从来没有变过,或许变了一点点,比如比从前更不拘小节,再比如长出了一些附肢,但他觉得,他之后不会再变成更奇怪的样子。
棘刺看着隔壁床上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的极境,思维快要飘走的时候,他突然说话了。
“兄弟你睡了吗,我想问一下,呃,今天你见到我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呃你知道,我是说,我的意思是虽然凯尔希医生说不用定时记录了,但是一些特殊的节点还是……嗯,问一下比较妥当,你觉得呢?”
阿戈尔这时突然动了坏心思,如果就这样一直沉默,极境会再说什么?于是他并没有立刻回答他。
“嗯……没有回应啊,可能是睡着了吧……那,那明天早上我再问你哦,晚安!”
然而,过了一会,极境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晚安”,他翻了好几个身,最后还是起来了。
棘刺正闭着眼睛装睡,但直觉告诉他,极境正在穿拖鞋,然后朝他走过来。
现在,他正在注视着自己的脸。
“棘刺…”他听到他说,“我其实很害怕。”
随后,黎博利踱步到窗台前。
“我在格兰法洛的广场见到了一只恐鱼,它那时候快死了,但所有人都在害怕。”
“有一瞬间,它在注视我,说实话,那时候我也害怕了。”
“我在想,你以后会不会也变成那样,海嗣的血液在你身体里,即使只有一点点,或者更少,它仍然影响了你不是吗?”
“我怕它有一天会占据你的一切,取代你,同化你,那时候,即使有再好的镇静剂也没用吧,而且它们还会适应那些药。”
“我总有一种预感,以后我们会形同陌路,你不会再认识我,我可能得必须将你看做敌人,或者反过来?也是一样的,或许这种事情在上一次伊比利亚和阿戈尔沦陷的时候就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但我还是……”
“我没法做好准备……去平静地迎接你的消失。”
极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了,这让棘刺感到很难受,他忍住了强烈想要睁开眼睛的欲望,缩在被子里的手捂住胸口,试图去消解那里的炙热。
“晚安,兄弟,或许你其实是醒着的,但我比起白天面对你,好像现在这种时候更容易说出来这些话。”
“晚安。”
他回到了床上,房间又重新归于寂静。
棘刺更加睡不着了。
听了极境的那些称得上是肺腑之言的话,他的血和他的心同时躁动了起来。
但棘刺的大脑努力压制住了某些想法,他只能绝望地看着他最重要的人在离自己不到两米的被窝里瑟瑟发抖。
刚见面时有什么特殊感觉?
棘刺的回答是,不只是刚见面,他刚收到终端消息的时候,心中的喜悦就溢于言表,好意的表现,或许现阶段已经可以称之为,他的心和血一起对极境产生的感情,在摧残他的理智,让他想把那个向自己走来的黎博利死死地抱入怀中,嵌入身体里。
突然,棘刺听到了一个声音,或者说,他的脑子将某些电波转化成了人类的语言,让他理解。
「让我,和他,交流。」
“我不会允许的。”
棘刺瞬间理解并接受了这个状况。
「凭,什么,你也,被拒绝了,不是,吗。」
“就凭我和你不一样。”
这是他第一次和它交流。
话题居然是类似于争风吃醋的东西。
12.
极境最近过得不太好。
流明作为审判庭的一员,没法过多地停留在本舰上,最适合听极境倾诉的人不在,他始终有些怅然若失。
棘刺再次开始出入凯尔希的办公室了,应该是有什么新发现,但是没有再派给自己什么调查工作,他也不好再插手,只是偶尔问问情况如何,得到的回答一般是“很顺利,不用担心”。
极境倒是希望一切都顺利就好了。
他知道自己在意棘刺,在意的不得了,这种感情他怎么会不知道是什么,但是现状是,他们两个都在压抑着自己,做彼此最熟悉的陌生人。
宿舍里,棘刺不和他说话的时候好像都在一个人发呆,有时是皱着眉头发呆,有时又会露出奇怪的笑容。
极境愈发担心,终于抓到一天问他:
“兄弟,你要不要去精神科看看?”
“为什么?我觉得我精神状态很好。”
棘刺在房间里踱步,拳头握紧又松开。
“不,呃,我感觉你不太好。”
阿戈尔闻声,慢慢地走到极境面前,金色的眼瞳闪过一瞬光芒,立刻又消失了,他将手套摘下,抚上他的耳羽,而极境也放任他的触碰。
“我很好,好吧,可能没那么好。”
棘刺说。
“极境,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希望我是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极境一下子从耳羽被抚摸的快感中回过神来,他认真的盯着那双金色的眼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但是我希望你是棘刺。”
棘刺松了口气,结束他的抚摸,转而抱着胸靠在桌边。
“我和它对话了。”
“和,和谁?”极境震惊得都结巴了。
“我体内的那只海嗣,”棘刺垂下眼,“它很怪,自从能听到它说话过后,它好像有无数的话要讲,跟你似的,海嗣也会有这样鲜明的性格吗?”
“但是,我觉得这不算坏事,最近头脑清晰了很多,我更明确我的想法了。”
过了半晌,极境才慢吞吞问出一句:“凯尔希医生怎么说的?”
“医生希望我继续与它对话,但是要警惕被同化的可能性,老实说,我不觉得这只海嗣会再说出什么大群的秘语引诱我。”
棘刺顿了顿,抬眼看向极境:“因为它现在满脑子都是想和你说话,但我拒绝让它占用我的身体。”
“说真的,你以前到底给他灌输了什么魔法?”
当棘刺嘴里说出“魔法”这种词的时候,极境知道,面前的这位阿戈尔是真的完全无法理解状况。
而他自己也同样无法理解。
极境的脑中不自觉地回想起了小时候对着那盆花说话的场景。
当时只是觉得这盆花和别的花都不一样,图鉴上也没见过,白色的花瓣,边缘却带着攻击性的锯齿,它们包裹着花蕊,很像电子游戏里的那种食人花在沉眠。
它被老师放置在个人办公室的隔间里,这也是小极境无法理解的地方,为什么要把一盆花放在那么黑的地方,不会死吗?
但是隔间也很方便他逃课躲进去玩,老师似乎坚信这个隔间不会被任何人找到,这种盲信让他忽视了隔间的搜索。而这时极境已经在对着花发老师的牢骚了。
“今天老师讲课也很无聊,他真的是伊比利亚人吗?还是说其实真正的伊比利亚人和我理解的不一样,难道大人们全是老古董吗?”
“不知道同学们到底是怎么坐得住的,这个学校太小了,我想去看大海,即使看了很多次了还是喜欢大海,但是我和别人说起这个的时候他们总是一脸惊慌,或是嫌弃,好像我说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可是大海又有什么错呢?人们恐惧它,害怕它,敬畏它,可它还是那个一望无际的大海。”
“大花,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我想做一个信使,虽然我现在还没出过伊比利亚,但我会努力的!这是我的梦想,踏遍泰拉!”
“……”
大花并没有回应极境,但他也无所谓,毕竟一盆花怎么会回应人的话呢!
于是他肆无忌惮地去和花聊天,热心地给它浇水施肥,就好像自己真的养了一盆花一样,盼望着那被花瓣包裹的花蕊有一天能绽开,显露出来。
花就一直沉默着,直到有一天,他像往常一样溜到隔间里,准备和它分享自己交到了一个阿戈尔朋友的事。
那天极境心情很好,阳光也很好。
“老师怎么不让花晒晒太阳呢,待在这么阴冷的地方,都不会开花了。”
他自言自语道,萌生了一个把花搬出去的想法。
“就一小会,我想让你见一下阳光。”
极境将花盆搬起来,那比他想的要重许多,但他还是坚持着将花搬到了阳台上。阳光从那里倾泻而下,照到极境的脸上,以及,他双手搬着的花盆上。
这时,始终沉默的花回应他了。
见到阳光后,带着锯齿的花瓣第一次绽开,露出了花蕊处湛蓝的器官,它的枝干舒展开来,附肢破土而出,缓慢地向极境伸去。
“什,什么?!你不会真的是食人花吧!!”
黎博利的孩子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吓坏了,但他仍然站在原地,看着附肢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想跑,但是身体动不了,这种压迫感来自面前的这盆花,或是它所释放的信息素,让他动弹不得。
极境闭上了眼睛,在心里把能道歉的人都道歉了个遍,和世界告别。
然而过了一会,他想象中的被卷过去吃掉这种事并没有发生,只是耳羽处传来了湿润的海潮气息,它伸出附肢,似乎只是想摸一下自己的这些柔软羽毛。
第一次见到棘刺的时候,以及之后很多次他发作的时候,都这样摸了自己的耳羽。或是拔了它们。
极境有点难受了,摸就算了,还要拔。而后者也看出了他面露难色,澄清道:“极境,我仍然掌握着这具身体,它只是有时会影响我,但从未接替我。”
“什么叫掌握身体?这样说话显得你很海嗣诶!注意一下用词好不好!”黎博利绝望地大叫。
“兄弟,你能不能帮我问问,是不是我之前太吵了,它记恨我才会拔我耳羽……”
棘刺点了点头,闭上眼。
过了一会,他开口了。
“它觉得你很有趣,想多和你对话了解人类,没想过要伤害你。”
“至于为什么会让我产生攻击你的想法……”
说到这里棘刺突然顿住了,极境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兄弟,你没事吧?没被拐进大群吧?”
“不,没有,只是……”阿戈尔有些痛苦地用一只胳膊捂住眼睛,脱力地靠在椅子上,缓缓开口。
“极境,我再问你一次,你希望我是什么?”
13.
棘刺将海嗣部分与他进行了对话的事报告给了凯尔希,她听完之后,只问了一句话。
“棘刺干员,你仍然想做一个人类吗?”
他的回答当然是肯定的。
棘刺活了这么多年,前半段的追求是将自己提纯,后半段一直到现在的坚持就是去做“棘刺”。
他本可以在实验台上就那样接受这个命运,但他不愿放弃做人的机会。
一开始也许是反骨,但后来成为了支撑他的信念,从未动摇,更别说改变了。
而在被赠予“棘刺”这个名字后,他好像才真正获得了新生,发誓为真正的自己而活,成为“棘刺”。
“我永远不会放弃做一个人类。”
凯尔希点了点头。
“你可以和海嗣意识对话,说明你们的血虽仍然融在一起,但你们的意识已经分离开来,你不用再迷茫什么是属于你的,什么是属于它的。”
“你只需,贯彻你的信念。”
事已至此,棘刺已经大约明白了一切的来龙去脉。
他本会在被注射之后的那一秒就成为不可名状的怪物,但他的心拒绝大群,这为他赢得了喘息的机会。
血的主人来自于一只离群海嗣,它选择潜伏在棘刺体内,等待着他的信念动摇,从而取代他,得到一个新的躯体。
此时它的一切所作作为已经不再是为了大群的进化,而是获得去见一个人类的机会。
理由方面,棘刺已经被迫听到了,它热衷于获取新的信息,例如人类的喜怒哀乐,思考方式。先前那位深海主教,也就是极境的老师,在海边捡回了奄奄一息的它,以为它已死去,将它的附肢埋入泥土,只保留花冠的部分,作为神圣看待,每天对它所做的只有无意义的祷告。直到极境出现,那是第一个与它平等交流的人,让它第一次感知到人类这个种族具有丰富的色彩。
不同于阿戈尔人对他们的敌意和杀戮,他友好而天真。
或许,像这样的人类还有许多个,海嗣萌生出了一个全新的想法,它想更多地了解面前这个人类。
首先,试试他耳边的那些羽毛是什么触感。
面对极境的疑问,棘刺向海嗣询问,既然你对他没有敌意,为什么还要攻击他?
「并非,有意,争斗,让我们,疯狂。」
「夺取,催生,嫉妒,与,恶意。」
“什么意思?”
「你的,挣扎,让你,暴走。」
「我们,不同。」
意思传到棘刺的脑中之后,它再次陷入沉默,无论他怎么问,都不再回应了。
阿戈尔和海嗣的交流无需开口与语言承载,它就这样直接让棘刺知道了真相。
一旦成为争斗的矛盾体,他的疯狂就不会再受到任何限制。当它影响他,教唆他,或是反对他,他会产生混乱,这时的他既不是棘刺也不是海嗣,从前他们都喜爱的柔软耳羽,此时也会变成可憎的对象。
拔下它们,让它们沾上血,让它们不再柔软。
而极境即将被谁抢走这一事实,或可能性,同时让棘刺和它都感到十分不悦,以此为基础的争斗能量要比单纯的碰撞更加恐怖。
试着设想一下,本来就很不稳定的状态,再火上浇油的话,通常要酿成更大的祸害。
这些混乱产生自棘刺为人的意识与海嗣的意识相抵触,然后被外界的各种因素所影响,两个膨大的意识相乘,最后会将情感放大数百倍。
这样一来,他和极境比较相安无事的这几段时间,还真是得益于他的克制。
棘刺苦笑了一下。
要保证极境的安全,有好几种办法。
第一,放弃为人,成为海嗣,它不会伤害他。
第二,远离极境,再也不见他。
第三,打败它,成为完整的人类。
第一种方法,无异于否定他至今为止的一切,让他自杀,极境想必也不会接受这个结局。
第二种方法,或许是最快最好的选择,只是会很痛,精神方面,也许在肉体方面海嗣也会无理取闹,折磨自己,但总比伤害极境要好。
第三种方法,是棘刺一直以来寻求的目标,显然现阶段在生物化学方面他已经无法发到,但他仍有机会在人格上完全战胜它,就像凯尔希说的那样,但他真的能够保证在此期间极境还是完好无损的吗?
于是他又一次问极境:
“你希望我是什么?”
回到现在,极境仍然给了和上次一样的答案,不假思索地。
“我希望你是棘刺。”
“还有,不要想着什么都自己承担,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哪怕你控制不住自己把我的耳羽拔个好几回,我也会原谅你的,还有,还有,还有……”
极境握住他的手,力度轻微,但是温暖的体温还是传递给了棘刺,他看向他,那双灰色的眼瞳中,带着真诚的担心,在意,还有些许不好意思。
他犹豫了许久,握住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还是说出:
“还有,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
极境说完,脸立刻从脸颊红到耳根,他有些急忙地想要补充:
“呃……作为一个……朋……唔!”
然而,话还没说完,棘刺就吻住了他。
他找到答案了。
那就是最佳方案。
他觉得自己真傻,从以前到现在。
假装看不到极境对自己的感情并不比自己对他的少,假装自己能够承担一切,见面了还要隐瞒海嗣血的事,假装能够将这些感情都扼杀……
或许,他是这样看不清自己的心才会让那些混沌有可乘之机。
但是极境都说出这些想法了,那他又有什么好假装的。
对自己都不坦诚,还怎样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棘刺承认了一切。
他承认自己就是无法接受没有极境的人生。
也不会接受不为人的可能性。
这些他都承认,他也贪心地,两个目标都要达到。
阿戈尔在唇齿之间露出一个笑容:“我不管你患了矿石病还是什么病,那跟我无关。”
“你死了我就把你的骨灰装进沙漏里做成流沙,给我计药剂蒸馏的时间,我每天都在实验室,你每天都会和我在一起。”
“我是棘刺,我永远都会是棘刺,你给我的这个名字,就是我的路标,只要你希望我是棘刺,我就永远都会是。”
“我不会再让海嗣把我的身体和精神怎么样了,我会保护你,你的耳羽,或者是你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都不会再受到伤害了。”
“所以……”
他眼神坚定,捧起极境烫得吓人的手,吻上他的手背。
“极境,你愿意接受我吗?”
黎博利已经泪流满面,他不会再有任何拒绝他的理由。
那是棘刺给他的承诺。永远二字,它可以像耳羽一样轻飘飘的,被别人随口说出来,用以欺骗和打发天真的人心,但它也是如此沉重的,带着棘刺坚定的信念,和赤诚的感情,压垮一切阻碍,去往他最重要的人身边。
此时此刻,海嗣的血脉沉默了,它也许不再等待在来自这个名为“棘刺”的个体中的某个机会。
而是沉默着等待下一个重返大群的时刻。
而一切的崩坏来的那么快,令人措手不及。
tbc.
© 茶杯-ElysiumILU | Powered by LOFTER